《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》大陸票房超過七億,已不僅是文藝片的範疇。
世上沒有懷才不遇的事,李檣是個好例子。他做為編劇在片中散發的光芒,即便是躲在名導名伶的身後也難掩。《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》,是趙薇從演員轉型為職業導演的處女作,也是作為金牌編劇的李檣又一次情懷之旅。一部過了七億票房人民幣的青春片,已不僅僅是文藝片的範疇。他稱此部作品是為趙薇專門訂製,但人們仍舊看出強烈的李檣風格。八年來李檣也只寫了六部戲。一個產量超低的編劇。但看他和顧長衛、許鞍華、吳宇森、關錦鵬合作,你知道他是謹慎的。電影文學之於他仍然是一種超越於世俗的理想,他不願以名利金錢沾染他的初始之衷。
撰文:鞠白玉
攝影:閆璐、袁濤
趙薇的青春夢,轉型導演大獲成功,得力於有李檣的文本相助,也有關錦鵬的監製。
被生活淹沒
八年前李檣因處女作《孔雀》大紅,也令顧長衛進入國際名導的行列,張靜初成為一線明星。電影圈光怪陸離,但那不關文學的事,也像不關他的事,李檣仍同以往一樣,過着離群索居的生活。個性清冷,言語直接,不是一個名利場上的人。
這些年他先後與許鞍華合作《姨媽的後現代生活》和《黃金時代》,彼此惺惺相惜,他們是一樣的人,樸素衣裳,背着電腦包,擠地鐵,搭公交,樂於被生活淹沒。釋放在電影中的***也是克制的,拿捏的,向內心裏收斂的。
我問他和許鞍華除了電影之外還聊甚麼。他說無非家裏家外的瑣碎生活,比如父母年邁,做兒女的要承擔面對。是最普通的百姓,自然有最普通的喜憂,人過中年,誰也逃不開生活中最為勞累卑微的一面,家人和自己都會有病痛和煩惱,一樣樣去解決了,擔待了,日子也這樣過去了。
離藝術遠着
人常說李檣擅寫小人物的細膩內心,也寫人在大時代下的選擇,人在洪流裏呈現的狀態。那不是他的想象力超然,他自己就在裏面。他也不認為那寫的都是甚麼底層,他自己就是戲中人。
和八年前相比,他臉上的線條圓潤一些,他說那是中年所致。八年裏沒變的是他的個性,他形容是:較真,激烈,愛憎分明。變的是:他更直接了,更不愛與人周旋。常人以為他功成名就,對得起從前的孤獨和苦寒,應該能去享受人生。其實這八年人生給了他更大的課題。
「每天早上五點半起床,帶着媽媽去趕地鐵,中途還要換公交車,又會因為有人不肯給老人讓座,就小市民般和人大吵一架。」這樣是為了每天去天壇醫院看他生病的父親,這種日子過了幾年。父親是老人癡呆症,他從河南老家接來北京照顧,每天就是奔波在醫院、療養院、家中。父親尚有好轉,他才接了新戲《黃金時代》。哪怕是一年一部他也難以拿出時間精力集中寫。
他沒車,新購了要按揭的房子。《致青春》大賣,他義務要出面做宣傳,轉過身就急着要回老家。
「我不知道北京都有甚麼時髦的地方,衣服就是網購,朋友也還是那些個,除了寫戲,就是謀生和應付生活。離藝術遠着呢。」
趙薇與李檣在許鞍華執導的《姨媽的後現代生活》中相識,此次趙薇處女作,李檣傾情相助。
這是我的命
他精緻,氣質和作品一致。不是一炮而紅的,之前很是受過寂寞。他大學時的同室,還記得他總是清爽乾淨,又有一種陰柔,待人接物都溫和。他有一兄一姐,父母皆是醫生。他選了文學這一行,在河南小城的人眼裏看來是全無出路。事實是二十九歲以前他真的看不到一點希望。沒人主動找他寫,有時替人改劇本,投資方說:沒錢了,不拍了。他也只能呆坐在那裏半晌。天就是不讓他過得愉快。
畢業七年,他還是身無分文,借了錢回安陽,在父母家裏,仍由他們養着。即將而立,他安身立命的東西在哪兒還不知道。「別人都知道你是個寫劇本的,七年了,你的劇本呢?」他就在這種情緒下寫出了《孔雀》。
李檣是宿命論,在命運河流裏翻騰掙扎或仰面浮沉不由人。「就像我也不知道我寫作的能力從哪兒來。以為要放棄了,卻成了。以為將來會順了,結果又被打回生活裏去照顧老人和奔波生活。這是我的命,我現在完全接受它。」
許鞍華拍《姨媽的後現代生活》,他跟她說有個角色是想趙薇演,果真趙薇接了,二人成了好朋友。那時趙薇還未去讀導演系的碩士。到她真要轉型了,想拍部畢業戲,第一個想到的人是李檣。她是這三十年來中國第一個真正的商業明星,他是文藝氣流溢的創作人,二人卻合拍。「她骨子裏就是一個悟性極高的人,只是從前的名氣讓人們曲解了她。她的個性和才情完全能勝任導演。」
《致青春》要做宣傳,李檣(右)忙着出席,轉過身就急着要回老家照顧父親。
趙又廷飾演的男一號,一個逃避愛情的年輕人,李檣再次用作品展示出人在現實面前卑微的一面。
補償我自己
李檣的電影美學有克制美,少有渲染,但劇中情緒暗湧,像是一記悶棍打在心口。他自己的個性便不喜誇張奪目,他樂意在「中間」。
「作品就更該是中立的態度,不能去煽情,得給人留餘地,慢慢去想。」他的戲無法愉悅於人,戲完了,人還坐在那裏回不過神。他就直接把人生慘淡攤開來給你看。瞧,人是卑微的,處境是艱難的。但仍有一線光,因為人是有意識的,人在掙扎。「所以我從不認為我寫過的都是邊緣人,裏面全部的人都是主流。是你我。」
他說前些年是封閉起來,這些年又開始向外看,看社會。到了新一代,他看着更悲觀,他們何去何從比從前的人還迷惘。
《致青春》裏是八十年代出生的一代大陸人,是最早面對商業社會嚴苛現實的一代人。畢業即分手,各自奔前程。唯一的***就在大學時光裏耗盡。李檣從前的作品是灰調子,也有黑色幽默讓人笑得苦澀。這次青春裏的人兒是逆風而上。「這是我在我心靈國土之外的一次異域旅行。它不是我的經歷,它是更多人的。人年輕時應該有淋漓盡致的愛情。我沒有過,我在這部電影裏補償我自己。」
命運不因性別
他懂人如同懂自己。迷茫的青年,懷揣文藝夢,想有不尋常的人生,最後仍在尋常裏;絕望的中年,不甘心平凡又日漸地不堪。
這是因為泛性別的角度。他不以性別來對照人。「我看人就看天然的秉性,看關錦鵬,看許鞍華,看趙薇,他們都在為人豪邁中有一種細膩。性別是一個牢籠,一種局限,你說你有十足的男人氣或女人氣這沒甚麼,更為高級的人會穿越這些,當你的視角和心態能穿越這些,人心會變得非常寬闊。」
這種廣闊的人性觀,令李檣在早期作品裏就已經放棄了性別寫作。「我並沒把女人當『女人』,她們是人。人物的命運不因性別帶來,是時代社會造成的。」
「好的作家根本不會有性別色彩,莎士比亞、川端康成都是好例子。女的容易瑣碎化,男的容易概念化,這都是局限。所以一個男人可以很細,一個女人可以很寬廣,藝術應該正視人性,雌雄同體是一種很高的宗教境界,從這個視角你會看到一個人最本質的生命處境。」
李檣
1968年生於河南安陽,中央戲劇學院戲劇文學系畢業,所著電影劇本《孔雀》獲柏林影展銀熊獎(顧長衛導演),其餘作品包括:短片《被遺忘的天使》(吳宇森導演)、《姨媽的後現代生活》(許鞍華導演)、《立春》(顧長衛導演),《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》(趙薇導演),《黃金時代》(許鞍華導演),《放浪記》(關錦鵬導演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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